2022-09-14 19:00:42
飞机划过白令海峡上空时,地面上有些事也回不去了。
刚陪老板参加完一个论坛,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,我走出机场打开手机,大哥顾万春发来的N条信息如潮水一般涌进来,一如既往颐指气使,毫不客气。
我捋出两件事。
一,咱妈过世了,在对街麻将馆突发心脏病。
二,拿钱来办后事。
我嗤笑一声,关掉屏幕把手机装好,拖着行李箱继续走我的路。
我心中没有半分悲伤,闭眼深呼吸,这蓝天下灿烂的阳光里,有好闻的自由的空气。
没错,我冷血,甚至还有几分高兴,因为老太太一死,我就解脱了。
他们一直以为,我只是在大城市讨生活的打工妹。
眼前浮现了爸爸逝去多年的脸,鼻子忍不住还是一酸。
扯扯嘴角笑起来。
爸爸,我对你们的报答,到此为止了。
这十几年来我有好好供养这个家,你的赌鬼老婆,你的无赖儿子,两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。
从此我只是我自己。
01
我是勤奋的斜杠青年顾双双。
每周三不用去公司,正好就可以呆在我的咖啡馆。
之所以这样自由,是因为老板大陶是大学时期朋友的大哥,我已为他的家族事业工作多年,除了处理好公司的工作和他的私人事务,时间都是自己的。
我若不在公司,就是在店里。
我喜欢偶尔客串个收银员,既是恶趣味,又是为了迷惑老家的吸血鬼。
“哎呀!嗷——”
这一天,我把自己埋在咖啡香气里,正在后台办公室给大陶草拟一份发言稿,一声惨叫从前台传过来,打断了思路。
只听得外面嗷嗷声连绵不绝。
心念一转,呵呵,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不过,小不忍乱大谋,当下还不想和顾万春撕破脸。
前面很快响起嘈杂的叫骂声、店员的询问和道歉声。
玻璃门一开,小满快速走进来,低声道:“双双姐,前面来了两个人,故意拿了吸管喝热饮,说被烫坏了,吵着一定要前台IC出去处理。”
找前台IC?
呦呵,专业啊,一般客人遇到问题要闹大,只会想要喊店长。
我低头瞅瞅胸前的工牌,上有“前台IC”的字样——
意思就是:统管当日经营的值班经理。
上周戴的工牌还是收银员,这几日高兴,我给自己升了一级。
没想到这么快,某人就掌握了店里的新动态。
有点意思。
小满是店里的品控,统管着我这家中央街区最好的咖啡店的风味。
以小满的专业度,能轻松拿捏任何挑剔的客户,普通客人在店内的意外事故也能轻松驾驭。
除非,来人是专门来闹事的。
并且,专门来找我闹事。
好吧,该演IC了。
与小满会意一笑,抓起黑框眼镜往脸上一架,双手并拢下巴微收,换上害怕的样子,双脚捣腾起小碎步,围裙带起小风儿,一位谨慎又怕事的小值班经理上岗了。
“哎呦你们就是欺负我们乡下人老实呀,走到这里想喝咖啡,没想到你们也不说一声,这咖啡烫死人了呀!”
到前面一看,两个穿着款式过时的中年男女正在收银台处情绪激动地叫嚷,男人捂着嗓子受伤的样子,嚷嚷起来却是中气十足。
热饮不能用吸管这件事,其实是常识。
尤其我们还配备了热饮托盘,只点咖啡的顾客,前台按工作标准流程还会提示顾客不要用吸管喝热饮。
打开那杯肇事的咖啡,按标准刻度线看,男子根本没喝进去。
瞄一眼吸管,还是干爽的。
何况,店里还有监控。
我冷眼看着他俩夸张的样子——唉,演技真是太烂了。
但是店内客人都已经侧目,还有的拿出了手机要拍。
男子大呼小叫,女子指着前台要求见“挨西”。
好的,说出你们的要求吧。
咖啡往台子上一放,熊货顾双双上场。
Showtime。
我换上挤出的尴尬笑脸走上前去,拿出专业辞令:“先生,女士,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愉快的体验,我是本店IC,今天的值班经理,您二位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到那边谈,本店会给您满意的答复和补偿。”
听到“补偿”二字,俩人对视一眼,骂骂咧咧地往我指引的里间走去了。
“你这个小姑娘不要敷衍我们,在你们店里受了伤,没有补偿是没道理的。”他们近距离盯着我打量,看来已经对号入座。
我表现出紧张和害怕,说话都有些不利索:“实在……实在是太抱歉了,店里这种情况是不会给补偿的,因为已经提示过热饮不能用吸管……”
那女人一见我这样态度,立马声音提高了八度:“你这是什么态度,晃点我们?你看没看见我老公已经烫坏了呀,你们开的是黑店!你是经理就要负责的呀,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,我这就报警,还得投诉你。”
我顺势秒怂,为难之下脸憋得通红,“别别别,有话好好说,店里不赔,那就是我,我赔,我给您负责到底,千万,千万别投诉我。”
“我也是打工,今天的事情算我私人赔偿给您,万分抱歉了。”磕头作揖尽快把他俩送走是一个打工小妹理所应当的态度。
“我要去给我老公看病,要么你跟我去结账,要么直接给我们三千块钱,大城市看病好贵的。”女人愤愤不平地说。
这俩人还真是不客气啊。
这快赶上小满半个月的奖金,跟他俩去看病还要搭时间,我决定,谈谈价格立马转账。
一方委委屈屈被拿捏,一方拍桌子瞪眼态度嚣张,几轮讨价还价,最后以2500元的价格成交。
俩人收钱后,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。
店内秩序恢复井然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我目送他们离开,思索一番,从围裙里又拿出手机。
果然,手机里一条大哥的信息——
怎么样,双双小妹,今天的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。大哥也是没办法,你不给大哥打钱,大哥只能找人过一手了,还不如以后直接给我,肥水不流外人田。
你的工资水平我是清楚的,既然在咖啡店升职那就是加薪了,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啦,你放心,大哥不会让你难做,更不想让你失去工作,咱俩的秘密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。你对大哥好,大哥对你好。
结尾还发了一个飞吻的表情。
习以为常的恶心罢了,他无非就是这点伎俩。除了要钱没别的。
回到办公室摘掉眼镜,继续写报告,明天亚太区老总们要开会,正事要紧。
两千五百块钱打发走要饭的苍蝇,值得。
顾万春,我的好大哥。
受你多年恩惠,有账不怕慢慢算。
你等我倒出功夫的。
02
小满跟了进来,我把手机甩给她:“发朋友圈,说损失2500,半个月的房租没有了,委屈。”
“好嘞。”小满做事干净利落。
我想想,加了一句,“过几天给前台小邝结工资,告诉他,试用期结束了,让他卷铺盖走人。”
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,还嫩了点。
店里前后都是我的人,只有这个来了不到三个月的小邝,表面上看起来忠厚勤快,上进又得力,没想到却是个反骨仔。
啧啧,没有远见啊,给大哥做卧底有什么前途,跟我混年底花红厚的很,前途光明他不香吗。
这种无赖男带出来的小弟,不干掉他难道留着过年。
没必要打草惊蛇罢了。
不一会,专门给老家人看的微信里,就安排上了一条唧唧歪歪的朋友圈。
所有和老家有关系的人,都加的是这个号,才换来了这些年的安宁。
如同之前的每一条朋友圈,活在小号里的顾双双,胆小,懦弱,顾虑重重,在大城市打工,发了工资赶紧往家寄,不敢高兴,没有朋友,倾尽所有,供养老家寄生虫。
写完报告发给大陶,抬眼看向窗外,已经华灯初上。
思绪中的那个顾双双,仿佛另一个世界真实活着的人,替我领受一切苦痛。
狠狠咽下一口已经放凉了的咖啡,酸涩钝苦,眼前浮现起往日如烟。
爸爸走的那一年,自己正在读高中。
当年能上高中,还要多亏爸爸的坚持,因为爸爸说过,我很会读书,应该出来学文化,以后多赚钱养家,不要像他,只会种几盆破花。
可是突然家里来信说爸爸遭遇了意外死了,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。
后来我就没怎么回过家,没日没夜读书。
我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好学校,却因为妈妈要供大哥读技校,最后我就只能半工半读,依靠助学贷款上了个三流大学。
妈妈对我一直也不亲,以前总跟爸爸吵架,还赌钱,平时打电话来,话题都是家里缺钱如何如何。
勤工俭学的第一年,妈妈对我的态度忽然180度大转变,放假还往家召唤我,说我太瘦了,回家住几天改善改善伙食。
我真的很感动,快过年打工的地方没什么事情了,我就揣着攒下的3000块钱回了趟家。
那个夜晚真是终生难忘。
一进门灶冷屋黑,妈妈蜷缩在床上,说感冒了浑身难受,做不了饭了。
我赶紧去买了些肉和菜来,烧火熬汤,扶她起来吃药。
妈妈鼻涕一把泪一把,诉说家中生活不易,听得我心酸。
本来这钱就是带回来给她的,爸爸不在了,大哥还在上技校,我不拿钱谁拿钱,只恨自己没大能耐。
我劝慰她,生活总会好起来,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,过完春节,回学校我再多打份工,赚钱都往家寄。
正说着,大哥回来了,他一进屋就看见了我和妈妈正在吃饭,满桌的饭菜,他也很高兴,笑嘻嘻地坐在我身边,问长问短。
这一年我们也没通过几次电话,他握着我的手,热情地说好久不见,小妹都长这么漂亮了,感情不要生分啊。
对于这个大哥我是无法喜爱的。
因为从小妈妈对他就偏心,他也总欺负我。
青春期开始他就不像别家大哥那样对妹妹爱护尊重,时常不注意男女之防,我受了很多委屈。
那时跟妈妈讲,妈妈不理,总是护着大哥,爸爸揍了他几次,也没什么作用。
直到有一年的深秋,爸爸不在家,他偷看我洗澡,令我十分恼怒,不知道哪里来的戾气,披上单薄的衣衫,拎起菜刀追了他三条街。
结果他兜一圈逃回家,把我关在门外,妈妈在屋里得知宝贝儿子受了惊吓,站在院子里狠狠骂了我一顿“小贱人”,“丢人”“忘恩负义”。硬是一夜没让我回家。
夜特别冷,也冷了我的心。
幸好隔壁王大婶第二天早上起来倒泔水,看见我在墙根避风,收留了我。
她早知道我家鸡飞狗跳,家里闺女小囡与我自小要好,掏心窝子劝我不要难过,以后自己出去打拼一片天地……
我见王大婶欲言又止,就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不好跟我讲。
她说,当年计划生育抓的很严,问我就没想想为什么我家有两个孩子。
我内心一惊,从小到大风言风语我也听了不少,但妈妈一直都说是因为生我不容易,交了很多罚款,亏了大本才留下的我,所以叫我赔钱货。
难道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。
小囡却说我是个傻子,全镇人恨不得都知道我是我爸捡来的,只有我相信我妈说的话,别家亲生闺女疼都疼不过来,哪会让受这等委屈。
王大婶使劲怼鼓小囡,使眼色不让多说。
从那以后,我冷透的心已然明白一些事情,只怪我涉世未深,还念着有养育之恩没有报答。
像这一年,妈妈一个电话,我还是欢天喜地地回来了。
吃着饭,看着对面的她已经有些老态,因为生病也不复当年在院子里掐腰骂我的彪悍。
后来我才知道,当时的我还是太傻了,把人性想得太简单……
03
我端着饭碗,尽力感受家的温暖。
即便心里已经明白他们与我并无血缘关系,感念爸爸待我是不错的,我还贪恋有个家的感觉。
妈妈吃不下太多饭,就要早早进屋歇着了,我给她倒了水,盖好被子,外间大哥却喊我,说还没吃好,让我陪陪他。
“嘿,小妹,”大哥嬉皮笑脸,“这次回来呆几天?是不是太长时间没回来,想哥哥了?”
他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瓶二锅头给自己倒上,又一个劲儿给我夹菜。
我见他并不是正经聊天的样子,低头默默吃菜,也不想多说话。
我心想,你喝你的,别给我灌就是了。
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哪知好像被他看出来,转身取了水壶和杯子来,给我倒上。
“小妹,爸走了,妈也年纪大了,你不在的日子,大哥心里苦啊。来来来,你不能喝酒,喝点水陪大哥。”说着仿佛感慨万千,端杯伸过来跟我碰了一下,一仰头就干了杯中酒。
他脸上神情落寞,也许也想起了爸爸,我心中难过,把杯中水也干了。
“你知道,爸走的突然,但是他的遗物里边,还是交待了有些没说清楚的事情。”
我心中一动,是什么事情?
他凑近过来,神神秘秘地说,“第一件,要你好好照顾这个家。”
我点点头,这我是知道的,爸爸以前就这样说。
我们又干了一杯。
“第二件,就是他手里的种花秘籍……”他凑得更近些,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,我往后躲了一点,却不想错过他说的话。
“……原来是可以赚大钱的。”
我很疑惑,既然能赚大钱,怎么不见爸爸种出厉害的花来赚钱呢。
“我反复看了,那秘籍的字迹不是爸爸写的,上面有一个女人的名字,说送给爸……”
女人?什么女人?我下意识地想到,难道与我的身世有关?一股凉意从脚底传上来,我的心跳得太厉害,几乎要发抖。
大哥一伸手搂住我肩膀,压低声音,在耳边几不可闻地说:“好妹妹,这个家里你最有文化,你来看看,这秘籍里边到底有什么奥秘。”
思绪被那秘籍牵引,鬼使神差被他拉到东屋他的房间,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儿令我我几乎喘不上气来。
他指指床上的花布包:“喏,就在那里。”
他拽我坐在床边。
那花纹聚合再分散,我眯起眼睛有些看不清楚……手好像也有些无力,伸不出去。
正在疑惑之时,哪知下一秒大哥竟然重重地压了过来!
这个混蛋,他怎么能这样做!
我内心崩溃而愤怒,想要呼喊他却捂住了我的口鼻,想要挣扎却仿佛浑身酸软。
糟糕,他难道对我下了药!
我想起另一间屋子还在生病的妈妈,如堕冰窖。
绝望涌上心头。
“不要叫,叫也没有用!”他使劲地摁着我的身体恶狠狠地说。
其实他不摁我,我也挣扎不过他,只剩下神志还算清醒。
“很惊讶吧,嘿嘿,菜里给你加了料,”他得意的很,“我知道你早就清楚,我俩不是亲兄妹。漫漫长夜,今天大哥就好好跟你沟通沟通吧。”
我又惊又惧,脑袋里千回百转,不行,我必须逃掉!我的人生不能就这样毁在他手里!
可是接下来的话完全颠覆了我的三观。
他无耻的一只手开始不老实,气喘吁吁地忙上忙下:“你早该跟了我,从你小时候第一天抱回来,妈就准备把你给我当媳妇,哪知道爸护着你,竟然让你出去念书……”
“大哥,你慢点来,弄疼我了。”极度愤怒中,我心智反而极度坚韧。
他的手在忙,不小心松开了我的嘴。
“呦呵,怎么,不挣扎啦。”
“本来我也没想挣扎。咱俩小点声,别把妈吵醒,”我神色平静地说,“你给我下的什么药嘛,渴的要死,去给我拿点水来,我也给你讲个事。”
这个大哥我太了解他,贪婪,无耻,又多疑。
这么多年来我都在回避他的锋芒,不愿招惹他,没想到今日到了绝处,图穷匕见,不得不拼死一搏。
他用老鹰看兔子的眼神深深地盯了我一会,真的起身去拿了一杯水。
“喝吧,既然你明白现在的状况,好好商量更好。”那猥琐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上下打量我的身体。
我接过水杯,太好,还能拿的住。按耐住一丝狂喜,我叹了一口气。
“大哥,你知道我在城里过的不容易,家里又等着我拿钱回来。”我喝了口水缓缓气,继续编。
“白天我上课,晚上我去KTV陪人唱歌,也见了不少世面。”我装出落寞的样子。
“我也想过好点的日子,给咱家多赚点钱,不管你怎么想,我一直都往家寄钱的对不对。”他一听到钱这个字,神色缓和了一些。
“所以夏天那时候,我就下海了。你也不想有个做那行的媳妇被人戳脊梁骨吧。”他愣了一下,恍然大悟的样子里又有几分嫌弃。
缓缓地,我从兜里掏出那三千块钱,“这是我拿回来给妈过年的钱,这个家养我一回,就算咱俩有缘无分,我也会回报的。”
他贪婪的眸子闪了闪,看着我将这一笔钱在手中点数。
我拿出两千来,放在床上,诚恳地说,“大哥,我不能跟你好,我身子已经不太好,那边治病太贵,回来我也是想去看看镇上的大夫。1000我留下看病,这2000你拿去,做点生意吧……”
我把钱往他那边推推,果然,他的眼睛和手都跟着钱过去了——说时迟那时快,我猛地抡起水杯照他脑袋就是狠狠一击!
“啊……”他捂着头向后倒下了!
时不我待!
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神志集中,爆发小宇宙夺门而出,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!
夜风如刀,吹得头疼欲裂,眼前阵阵发黑,腿上好像灌了铅,心跳到喉咙有些血腥味……
身后响起声声狗叫,我却只有一个念头:逃,逃,逃!
04
那次我掉进河里,差点淹死,被好心人施救住了院,醒过来就赶紧从床上爬起来,跑出医院,坐长途汽车回了学校。
我不敢想家中情况,更不知道,那一下子把大哥打死了没有。
他没有死,还活的愈发滋润。
因为有一天下了课,辅导员老师喊我去办公室,说老家给我邮来了几样特产。
听到老家的来了消息,我有些瑟瑟发抖。
辅导员老师一向对我不错,将包裹递过来,说我大哥太客气了,礼物也给她邮了一份,还写了一封感谢的信,叮嘱我在学校好好学习。
另一封信也一并交予我。
我接过包裹和信,遍体通寒,如同被人叉往十八层地狱。
这个人渣还活着,可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哪个学院的。他要做什么。
我谢过辅导员老师,急匆匆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拆信。
他说那日我不告而别,留了礼物在他脑袋上,自然他也要回馈与我。
他没有报警,所以我要好好谢谢他。
——我不知道他掌握了什么证据,心里慌得很。
继续往下看,原来他在出去给我拿水回来的时候,偷偷开启了录音,我后面自己交待的事情,无论真假,他都已经看做亲口承认——
如果我不听他的话继续往家寄钱,他就会把我从事不道德工作以及染病这件事捅出去,让我身败名裂。
最后,他写道,小妹,你再好好看看包裹,里边是半块包被,你想知道的秘密都在我这里。还有,爸爸的种花秘籍……
如果我乖乖听话,赚钱给他做生意,生意做大他就放了我,还会告诉我那些秘密。
威逼利诱,顾万春句句不离我的三寸,简直可恶。
对于一个年轻,还在读书,没有根基的女孩子来说,他的恶强大到无法反抗。
尤其是,妈妈到底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?
我不敢想。
但是,如果就这样妥协,所有前途和希望统统都会被他毁掉。
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我拿捏在他的手里,做梦。
从那一天起,我开始了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。
没错,要保护好自己,首先就要强大我自己。
我们虽然是三流的学校,也有国际教育学院那种,专门在学校里过渡一下,等着出国的富二代。
我找机会与她们刻意交好,很快就拿到了一笔借款,用于每月支付大哥的勒索。
而且我的态度相当配合,都是给妈汇去,也算是变相报答她的养育之恩。
期盼她良心发现是没可能了,我也会话里话外带出自己打工的辛苦,对家里她老人家身体的关心,意思是别把我压榨急了,就会有未来的细水长流。
偶尔多转几百,附言说是最近的奖金。
见我打款稳定,他们也就不会上门来闹。
对于身边的人,我一个都不能信,为了保护自己,大部分时间我都不在寝室,班级同学也保持距离,神龙见首不见尾,问就说出去打工了。
我的时间都用来学习,拼命地学习,学习各种专业知识和能赚钱的技能。慢慢地真的可以变现了。
还是要感谢那时候借我钱的姐妹,她大哥就是大陶,我现在的金主爸爸。
毕业后,大陶给我的工资涨了一大截,也曾问我要不要帮忙去老家解决大哥的事。
我不想麻烦他,能给我工作的机会已经感激涕零,家里的事情,投鼠忌器,还需等待合适的时机。
先发展,把事业搞起来。
但是绝不能让吸血鬼们知道,我的真实工作情况。
所以,以毕业为分界点,过去所有的人就算不拉黑,也都用专属的社交账号管理起来,营造大城市打工妹的形象,砍断所有旧的社会关系。
我赌他顾万春再有能耐,也无法将手伸到城市里来,查到我刻意隐瞒的一切。
哪知我还是想错了。
顾万春利用了他的妻子,我的大嫂。
我在家乡唯一的姐妹,小囡。
他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,具体我也不清楚,乡下女子有些保守,我又没法问大哥对她使了什么手段。
也许是顾万春灵活的头脑,称霸一方的无赖气,再加上少女的怀春梦,这些在格局狭小的乡下就像是爱情必要的催化剂——我只能尽量把这件事想得美好一点。
王大婶对我有救命之恩,小囡一直与我保持联系,从她处得知家里的一切变化——妈妈得了我源源不断的供养,继续打牌赌钱,还给大哥买了新房子。
顾万春倒是做起了种子化肥的生意,一边还与人接洽合伙种兰花。
当然,本金都是我给的。
有一年她来城里看我,我带她去买新衣服,住了像样的酒店,她回去之后,顾万春就仿佛听到了银子的声音,知道我过的还不错,对我进一步逼迫。
我才知道,小囡已经是他的人。
来不及伤感,一边提高汇款金额,一边将人设加固,暗地里搞事业,开咖啡馆。
我与顾万春之间,迟早有一战。
05
大陶回信了,报告顺利通关。
我收回了思绪,他最近给我安排的工作越来越少,很多会议也不需要我参与,我感受到一丝危机。
偷偷翻他的微博,好像在思念一个姑娘。
若即若离的感情飘散在文字中,令我八卦地想吃瓜——等等,我看到了什么。
兰花,是很贵的兰花。
老板最近在忙于收购兰花,这个消息令我陷入纠结。
爸爸当年就是上山去挖兰花回来种,大哥这么爱钱,手里有秘籍,自然也会往这上面动心思——我能够借助大陶的力量去拿回我应得的吗。
这个诱惑太大了。我知道只要我开口,大陶一定会帮助我。
不,不行。
我欠老板太多。即便是朋友,也不能予取予求。
我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正在一筹莫展之际,电话响了。
“喂……是双双吗”,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。
好久没联系了,怎么是她。
“嗯。”我态度冷漠。
“不,你别挂,听我说完。”
她急迫中更没有自信。
是啊,她还有什么脸找我说事情呢,我的好大嫂,前闺蜜。
“双双,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过的很不容易……”她抽噎着,“但是你在大城市又念过书,一定有主意的,我没人能商量,只好给你打电话……”
看来是遇到难事了,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,上次的教训让我不信她每一句话。
“你大哥,他是个恶魔。”
甫一听到这句话,我都快笑了。
怎么,你才知道?
我韬光养晦这许多年,还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从他手里拿回想要的东西,更被他压榨、威胁。岂止是过得不容易。
但是接下来的小囡说的事情,让我不得不信。
因为如此丧心病狂毫无廉耻的事情,只有顾万春才做得出来。
原来小囡一直过的不好。
顾万春动辄拳打脚踢,还在外面拈花惹草。为了孩子和自己的名声她都忍下了,也曾在他的胁迫下做出对不起我的事。
可他变本加厉,为了套牢一个与他种花事业密切相关的技术顾问,大哥竟然狠心将她收拾了送往对方的屋里做仙人跳……小囡的心也是寒透了。
她想离开顾万春,但是养孩子是个难题,而且娘家也没什么家底,惹不起他。
我告诉她,大哥手里有本种花的秘籍,黑市高价有人收,如果能拿出来给我去卖掉,可得一笔钱,带上宝儿来我这边,我帮她找工作。
其实我想要看看她的诚意和冲破藩篱的决心。
没可能一上来就说要养她。
她说她从来没看见过大哥有那样一本秘籍,凡是爸妈留下的东西他都牢牢把控着不让任何人经手。
小囡看到希望,她答应把关于大哥所有的动态,都告知我。
敌人内部的堡垒就要攻破了。
顾万春,你如此疯狂,注定要溃灭。
可是没想到,不久小囡竟然在看守所打来电话。
原来她一直帮大哥拉代理卖加油储值卡,1000元打八折,但是半年才交付的那种。
我心里一沉,是庞氏骗局啊。
顾万春,你胆子还真大,你就不怕还不起吗。
她说刚开始是能兑付的,大哥原价买了不少卡,兑付后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们,加盟代理以九折的价格往外卖,加盟费动辄几百万。
可是现在钱压在种花项目上,已经兑付不了,于是代理们报了警。
顾万春告诉小囡,孩子教育需要物质保障,他在外面起码能赚来钱,他进去了,小囡在外面养不起孩子。
他让小囡担下所有罪名,毕竟代理们都是冲她来的。
我问她,涉案金额有多少。
她支吾着说,大概有上千万。
上千万啊,我差点摔了电话。
他们卖房卖地也还不起。
小囡一个人承担罪名,至少要判十八年。等她坐完牢,人生已经过去一半了,孩子都成人了。
我劝她不要这么傻,可她说,为了孩子也要听他的话。而且,她竟然与那会种花的技术顾问真的产生了感情,大哥得知后继续要挟她,她不想把他卷进来。
小囡还是太善良了,怎么可以相信一个无赖。
挂上电话,我马上联系了相熟律师,让他赶往家乡的看守所处理此事,务必将小囡保护周全,顺便再把大哥送进去。
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。
敌人送刀柄与我,我怎可推之让之。
开战吧顾万春。
06
“听说你最近很忙,家里事很烦吗。”大陶给我倒上一杯茶。茶香四溢,令人心旷神怡。
他总是不急不缓,仿佛有天大的事情,都可以解决。
翩翩公子,人如玉,世无双。
每次我见到他,都不由自主在心里念上这句话。虽然跟他工作多年,却始终保持一个下属应尽的本分,坚持朋友的合理距离。
因为我知道,有些人是不能奢望的。他如同天上的明月,而我只不过是那暗影中的沟渠。
“还好。”我苦笑了一下。
“你小时候家里种过兰花吧,来帮我看看这盆如何。”他指着窗台上的一盆花。
我一时没听清楚,他要我看的是花,还是……
盆?
这个花盆,怎么像我家里的一个旧花盆。
我走到跟前仔细地看——当然看不出这盆花有什么稀奇,可花盆我是认得的,上面几道划痕,歪歪扭扭的是个“双”字。
是爸爸的花盆,小时候我淘气用石头划的道子。
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。
“这花盆里的花,早已干枯,我换了新的放进去。”大陶盯着我说,“你猜猜这盆标本我花了多少钱买的。”
我愕然,难道他最近研究兰花都是和我有关吗。
“我知道你家里发生很多变故,为了让你安心工作,我花了两百万买回了它。”
“两百万?!你有病吧桃哥,值得买这么个东西?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。”我有些绷不住了,这人情可太大了,我受不起啊。
200万,200万,直接给我它不香吗。
我的眼泪已经不见了,对着花盆眼睛想喷火。
“值得。”他神色认真得很。
我抬头看着他,思绪飞扬,有些东西在心里融化……
糟糕,场面有些尴尬。我干咳两声掩饰一下。
大陶只是笑笑,示意管家去叫一个人进来,“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。”
很快走进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。
五分钟之后我才明白过来,这就是与大哥合作种兰花的“技术顾问”!大嫂的“奸夫”!
他姓白,一直为陶家做事。
多年前,大陶还没有接手家族生意,在底层历练。
他陪大陶去某镇收购原材料,半夜在河边救了一个差点淹死的姑娘,送去医院交了钱,哪知姑娘第二天不告而别,好生奇怪。
一打听,种兰花的顾家当晚出了事,哥哥头破血流,回来过年的妹妹不知所踪。
我惊讶极了,原来大陶很久之前就在妹妹的学校里认出了我。
他一直都知道,我在用我自己的能力对抗狠毒的大哥,冷漠的养母。
我有高傲的心,不甘屈服的个性,他一直默默给我想要的事业和成长的机会。
“幸不辱命。”老白从包里拿出一本发黄的小书。
“这本种花秘籍,是顾万春在外面养的小三帮我偷出来的。”他狡黠地笑笑,“老板和顾小姐不会怪我假公济私给顾万春头上种点草吧,我也是被陷害的呀。”
我心下百感交集。
我怎么会怪老白,如果小囡早一点遇到老白,就不会跟了那个混蛋,现在小囡身陷囹圄,但愿一切还来得及。
“放心吧,小囡的事情有我呢。她为了我和孩子想牺牲自己,没那么容易。”他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她还不知道你大哥外面有人的事,如果我告诉她,小三已经有了孩子,她还会相信顾万春能照顾好她的孩子吗。”
现在我可以放心了,再好的律师,都抵不过当事人没有求生欲,解决了被洗脑的小囡,顾万春就等着被抓起来吧。
谢过老白送他出去,我已迫不及待拿起发黄的秘籍来看。
“不用翻了,里边根本没有写什么关于你的身世。”大陶慢悠悠地说。
我前后翻了好几遍,都是说如何种出稀有品种的兰花,有些理论已经过时了。
“其实我买下了你爸爸的所有旧花盆。”
我……
大陶的推断没有错,大哥只对值钱的东西感兴趣,破花盆他都没当回事。
老白去我家勘察,看到一大片早已死透的兰花,花高价买下来一盆,原本只为令大哥相信,种兰花的事业有暴利可图。尤其他手中掌握着“家传秘技”又看不懂,只要两方合作就可以大赚特赚,甚至能培育出价值两千万,顶级的“鬼兰”。
哪知大哥贪得无厌,以为遇到了冤大头,把所有花盆都卖给了老白的老板。
换土换盆之时,就发现了爸爸留下的手书。
原来我亲娘是上山下乡到镇上来的知青。
当时她已怀有身孕,爸爸对她照顾有加,返城时亲娘抛下了我,给爸爸留下一本家传种花秘技,种出珍稀品种,可保顾家衣食无忧,可她在返城的路上也生病死了。
我就踏踏实实流落在顾家。
爸爸也深知自己婆娘有问题,大哥竟然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。
但自己没什么财富,用心种兰花也没种出什么结果,只好把一腔苦闷付诸书信,埋在花土中,并尽量厚待于我。
“为什么爸爸种不出稀有的品种呢。”我很纳闷,老白都是半路出家,现在种得头头是道。
“世上有两种人,能种花的和不能种花的。有人种什么都死,有人种什么都活。”好吧,也许是基因问题,而且那个年代兰花还没有进化到现在这么复杂吧。
所以,投资兰花事业的风险很大呀。
亏得倾家荡产也是很正常的。
我会意地笑了。
顾万春钱不够,以他的性子定然要铤而走险,庞氏骗局养一个根本不会回本的投资项目,资金链说断就断了。
“可他还掌握一份录音……”我想起另一件事。
“我一个字都不会信。”大陶起身走到我面前,“而且,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再威胁你了。”
在他的眼中,我看到了欢喜与期待。
也许过去,很多个瞬间他的欲言又止,并不是我的错觉。
他流露出的思念,未必是对遥远的某个她。
只是那些时候,我被沉重的巨石压着,忙于奋力向上生长,无暇顾及生活中的多彩与绚烂罢。
“我知道你已经决心动手,所以我不想再等了。”他忽然伸出手,将哭成傻子的我拥入怀中。
温润的双唇什么都没有说。
只蚀骨销魂的一个吻,就驱散了心上尘封多年的风霜。
我欠你的,是不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,老板。
大陶后来跟我讲,他曾想过,给顾万春一笔钱,搞定所有事情让我不再受苦。
但是没想到顾万春贪心且狠毒,他以为自己一步步给别人挖坑就能致富。得到不义之财,却依然不放过孤苦无依的“顾双双”。
他学我的话:这种人不干掉他,留着过年啊。
在我的律师、老白的周旋之下,加上小囡和受害代理的证供,顾万春被送去了生活规律,一日三餐饮食无忧的地方。
他成为法院的失信被执行人,由多个部门在多个领域对其共同实施惩戒。
小囡已经不再是我法律上的大嫂,她被老白好好地保护起来,成为一个全新的女人。
我去看望顾万春的时候,他还想对我张牙舞爪,恶狠狠地朝我咒骂,“狐狸精”、“贱人”、“骗子”、“我妈早说过你不是个好东西”……
我只笑笑,并做了一件格局很小的事情——给他展示照片。
照片包括小三和新欢的幸福笑脸,老白和小囡与孩子的全家福,我在公司工作的场景,我的咖啡店员工大会,以及……我的真实收入。
顾万春的眼睛都要溢出血了。
你放心,爸妈那里我会去扫墓的,你在里边好好呆着吧,我的好大哥。
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顾万春。
我继续为大陶工作,并在法律上成为了他的终身合伙人。
最后讲个冷笑话。
一个好消息,大陶的钱,现在都是我的了。
一个坏消息,我,是他的。
(完)